聂圣辉:黄坳的门楼庭院

作者:admin 原创作者:聂圣辉 2023-06-01 11:58
来深圳打工已三十余载,回家的时间很是稀疏,油然而生的思乡情怀激发着我再一次挥笔。记得有一次回乡,在桥生叔家饮茶闲聊,说到黄坳的门楼牌 ..
来深圳打工已三十余载,回家的时间很是稀疏,油然而生的思乡情怀激发着我再一次挥笔。记得有一次回乡,在桥生叔家饮茶闲聊,说到黄坳的门楼牌匾都富有深意。再结合房屋主人的历史来看,确实如此。可惜毁坏过半,还有一些涂上的石灰没有清除,掩盖其真面目。从艺术角度上看,每一栋窨子屋的八字门庭都汇聚了工匠精湛的技艺和劳动者的智慧,先祖对文化艺术的追求,也彰显一个家族的荣耀。黄坳清一色的红岩板巷子是一个时代的烙印,八字门庭和门楼更是一个家族留下珍贵的财富。先父曾说,麻阳除锦和县城外,最为出名的两堂院子,曹家坪出贵,黄坳出富。其实黄坳也出过贵,只是首富之名声盖过了显贵。

 


 
黄坳聂氏祠堂的门楼,几经改动,先由祠堂改成礼堂,当年我伯父和怡丰伯父两人,为更改祠堂的封匠,祠堂门口扎的木架子拦腰齐断,迷信的伯父说有人放阴箭,万幸的是两人从架子上摔下来没有受重伤,此后大队只好作罢,没有改动门楼的中间位置,只是在门楼两边各开了两扇门,把中间大门堵上,内设戏台。后来又由礼堂更改成祠堂,门楼得到完整的保留。2011年,专门研究姓氏家风文化的聂振强教授到黄坳考察,发现黄坳聂氏祠的门牌楼坊是大西南保存最为完美的牌楼之一,阳刻浮雕,绘画和式样都是典型的明清古建筑风格,有很高的研究价值。可是自那以后,由于保护不力,两组最为经典的石雕相继被盗。在2016年修缮时,用打岩垅石料,请尧市电脑雕刻师傅按原图复制,原图是根据网上下载的图片,经我侄女迎雪把图片中的电线涂改掉,清晰度不佳,做出来的效果粗糙,和原手工石雕相差甚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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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石雕的石材有两种传闻,一说是祖先用马车从云南运来的紫砂石,一说出自芷江明山,芷江明山石料远供京都,名扬古今,先祖不可能舍近求远,故大家公认为是明山石雕。一组为“八仙过海”,八仙过海,各显神通,人物形象逼真,浪花微波呈现海面。另一组为岁寒三友松竹梅的配图,喜鹊登梅,衬托先祖高风亮节,气宇非凡,家族的繁荣景象。门楼高处是“聂氏祠”三个阴刻石雕,氏字出头,喻意黄坳是麻阳聂氏发展的一个巅峰。左右两侧有出仕图,中间阳刻“奉先思孝”四个大字,相传是我祖铭宏公所书,雕匠再手工刻成,四个字苍劲有力,不亏是聂氏最为杰出的才子,可惜二十多岁早逝于考场。不然定会光宗耀祖,荫蔽子孙后代。据说名铭宏公乡试名列榜首,更有逢考必拿第一,先生阅卷仅抽他的试卷,其他学子都交由名宏公批阅。由于他攻于学业而负于家,祖婆操持家务,养儿育女,咒骂他,一语成谶,死于考场,但他书写的这四个字,名垂千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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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奉先思孝”成为我们家族敬奉先祖,恪守孝道的座右铭,石匾左右两边还有石雕,一幅是鱼跃龙门,一幅是三凤朝阳。门脑之上有一个篆刻字符,为聂氏图腾,两边门角雕有双龙,墙脚石柱皆有雕花。石柱上端用砖砌成凸起来的柱子形状,呈现出宏伟壮观的门楼样式,增强门楼的立体感和层次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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祠堂修建于嘉庆十九年秋,从捐资功德碑可知,聂氏先祖迁居黄坳第四代人手上就修建了祠堂,两房子孙发展迅猛,家业兴旺,人才济济,家族团结和睦。二百多年来,每年二月初三、八月初二,春秋两次祭祖活动,并由家族名望之士撰写祭词。2017年重修好正殿,举行一次有规模的春祭,邀请了麻阳各地及迁外省的宗亲家人前来黄坳祭祖,宏扬家族传统文化。
其他的私宅,最为出名的庭院有“河东世第”“植桂培兰”“理学名家”“独开生面”“行有馀”“当阳家声”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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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河东世第”源于聂氏河东堂,和“植桂培兰”都是黄坳历史上第一次发展的高峰,处于三口弄两边。“别开生面”单从字面上就知道,这条院落的独特之处,是黄坳发展的第二次高峰,位于中间弄里,西边临近操场。第三次高峰,向下头院子发展,“理学名家”“行有余”还有聂汝谦家的房子都属第三次发展的高峰。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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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河东世第”是大地主聂丙子的家,房屋有三进,第一进为八字门庭,第二进开有侧门,第三进也朝南开有大门,后为大队部,整个丙子的大院落,现在分别居住着七户人家。聂丙子是黄坳首富,文昌阁的自治畈、芷江飞机场的田畈都是他家的,抗日战争时期,丙子的孙子聂熙寿,毕业于南京军官学校,后任国民党少校营长(他儿子说旅长),他的一个手下卷军饷跑路,为了填补空缺,他家变卖了一千多亩田地(后又渐渐买回,不然解放后,黄坳要多十几户地主成分,这是后话)。因抗战有功,修建芷江机场时又征用他家的田地,蒋委员给他家赠送朱漆大匾——“麻阳第一户”,悬挂在河东世第门前,两边挂木质对联,威风凛凛。而其妹聂熙美却隐姓埋名,化名李洪,进入延安抗日军政大学,加入中国共产党,参加革命,断绝与家里的一切联系。解放战争时期,改名聂理,进驻东北,在袁宝华主持的院校任教,为党政培养人才。二妹聂熙华嫁罗家冲,妹夫罗在抗战中牺牲,聂熙华解放初在县宣传部工作,她们俩姐妹互通书信,可惜熙华早逝,信件不知所踪。聂熙寿在解放战争时投诚返家。后因其表弟仰慕表哥,要看他的配枪,那知枪已上膛,表弟玩枪时误扣扳机,打中自己,一命呜呼。后安葬死者,赔钱抵命。再后来因此事遭农会清算镇压,妻子南京婆改嫁,儿子在熙华处长大。聂熙美也在1955年因精神失常,回家休养,其母李大地主因家里连遭变故,气绝而亡,一个大家族衰落至此。分家的几兄弟,都因解放前黄坳土匪互相仇杀而衰败,聂丙子有茂才梁才三才三个儿子,茂才和三才被土匪捆绑,在黄坳巷子游街,惨遭祸害。家族兄弟之间,龙争虎斗,内忧外患。渐渐步入衰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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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植桂培兰”的名字富含深意,出自典故,是黄坳早期的大户人家,书香门第,也是长寿之家。黄坳唯一一座长寿牌坊就是此屋主聂辉壁之妻田氏的,大儿子聂日秀为布政司(六品职员),小儿子贡生聂日熙为母请旌建坊。当时由沅州府台上报朝廷,奉旨拨银为享年101岁的田氏祖婆修建贞寿牌坊。“植桂培兰”只是西侧门,东侧门的石雕已涂石灰,文字无法辨认,正大门已毁,前院的房子已拆,空留一块屋场。正院和后院也己拆除重修,仅保留两个侧门和围墙。此地段正处于黄坳院子的中心位置,一边是三口弄,一边是中间弄,后面是岩坪集市,前面是五方坪。当这一房子孙再次崛起时,已迎来黄坳的第二次发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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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存的“独开生面”,是贡生聂廷蔚家的侧门,村口尚保留有聂廷蔚的功名碑(俗称夹板岩),就是聂日熙之孙。黄坳第二次发展的代表人物。聂廷蔚家业丰厚殷实,民国时期(1913年),独资编修《聂氏族谱》(七修),聚怀、铜两地聂氏家族合谱同修,统一班次。自此,两市聂氏,更是团结一致,长幼之序分明。这座院落的正大门早已毁,小时候只记得八字大门前的石阶,是黄坳最大气的院门,超过“河东世第”的规模。传闻聂廷蔚开此侧门,与家族起了纠纷,才取名独开生面,特别是与聂汝谦的矛盾加深,叔侄不和。
聂汝谦比廷蔚小一辈,他算是黄坳第三次发展的代表人物。做过麻阳县师爷,后来在黄坳办团练,有一百多条枪,强大的地方势力,威振一方。其后人当过国军团长,那年骑一匹高大的白马回乡,有人劝他带上手下,注意安全,他不以为然,在坪下坳被伏击,摔下悬崖而亡,一家遭遇灭门之灾,木门之上留有惨案发生时的枪眼,一家人倒在血泊之中。
据说聂汝谦与寻婆洞有一个传奇故事,当年聂汝谦坐轿到沅州回来,走青山洞老路,要过寻婆洞,轿夫坐下来休息片刻,聂汝谦在寻婆洞前半开玩笑地说,寻(发陈的音)婆寻婆,你若寂寞,我来相伴如何?当时一陈阴风吹过,令人毛骨悚然。后来聂汝谦回家不久生病了,医生开什么方子都不管用,于是请仙娘杠洞,仙娘说出寻婆洞一事,轿夫也暗暗称奇。这等事他们未曾外泄过。仙娘怎么知道,莫非真是寻婆洞的洞神找上他了。聂汝谦可是黄坳历史上在县衙任过职的人物之一,其他的贡生,庠生,庚生,三品武职等文武秀才,很多只是封了个闲职,遇补听候选用,没有掌握过实权。所以称不上达官显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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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聂汝谦的老房子已拆毁,门框石还在,两栋房子都已重新修建。完全找不到房子的踪影,仅有门前的石阶和翻新的大门。
“理学名家”和“行有余”也是第三次发展修建的,黄坳的发展,中心地带已修满房子,只有向下发展。“理学名家”一房,才高八斗,气势非凡,甚至更改班次,把怡字改成超,意思很明显。祠堂老对联有“精研理学溯宗风”,这户人家继承了祖上理学,并发扬光大。“行有余”出自《论语》,《论语》里说,“弟子入则孝,出则弟,谨而信,泛爱众而亲仁。行有余力,则以学文。”这户人家一直在外发展,见多识广,与堂兄弟合建此栋房屋,一个从东边五方坪开大门,一个从西边开大门。“行有余”这栋房子,解放后分给聂怡坤,据怡坤叔说,这房子的正堂神龛前还有一道屏风,唱戏化妆都在屏风里,后来才毁掉,两边有厢房,现在还保留,中间是红岩天井,这栋房子至今得到完整保留。另外一边的房子,已经拆了重建,但从后面看起来很完整,其实屋里面目全非,以前是一栋完整的窨子屋,上堂比下堂高一阶,两边有厢房,小时候经常在这家捉迷藏,所以印象深刻。听老人家传说,这家地主与一个穷人家闹矛盾,穷人家又奈何不了,于是等夜深人静时,偷偷把庙里的菩萨都搬到这家门口,靠着大门摆放,第二天早上一开门,菩萨咚咚咚全滚进他家里去了,吓得他们魂飞魄散。但又没有抓住别人把柄,不好再找麻烦。所以说做事要留一线,以后好相见,兔子急了要咬人。老人家把这故事传下来也是想教育下一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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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当阳家声”的门庭已经靠近下堤院子的边沿,是黄坳最后发展起来的一家地主,人称烂烂(杠)财主,靠勤俭持家,聚集财富,最后的家产在黄坳排第三。在院子留下许多令人哭笑不得的故事,下边几栋房子都是他家的。
“黄坳人的擂钚匀到括”,就是出自他家。事因解放前请长工,菜炒得少,大伙不够吃,他和长年擂爆火辣椒下饭,排在后面的长工说,擂钚要匀到括,后来就传出了名。
有一次去窑上(今尧市)赶集,在街弄尿急了,他要走到毛坪畈上自家的田里小便,说肥料不要拉倒别人家田里。尧市到毛坪有五六里路。还有一次他去文昌阁赶集,围着一个卖碗的货商旁观,商人看见他穿一身破烂棉衣,像个叫化子,让他走开,不要影响自己做生意,他也不生气,笑嘻嘻地和老板闲聊,打量他今天进的货,说要把他的碗全包了,老板量他拿不出这么多钱,便和他打赌说,你能拿出这么多钱我半价卖给你,可烂杠财主却说,我拿得出钱来,你敢把所有的碗打烂吗?这时看热闹的人围了上来,商人骑虎难下,拿出算盘一打,报出钱数,只见烂杠财主从破棉衣口袋里掏出不少碎银来。商人拿嘴一咬,是货真价实的银子,不禁满脸悔恨,不该以貌取人。知道今天遇到“烂杠财主”了,愿赌服输,他打烂了所有的新碗,围观的人都感到可惜,烂杠财主还是给商人付了些钱。然后请人收拾一摊子烂碗。挑回黄坳,愿来是他家要打地板,那时没有水泥,地板都是打三合泥,用石灰,黄土,沙混和搅拌,他加入碎碗的瓷片更加牢固。他打一次赌又省了不少钱。
黄坳老一辈都知道烂杠财主抠门,攒来的家产,一生省吃俭用,舍不得吃穿,解放前后,已进黄坳财富榜前三。快解放时,他把一大包金银细软藏到黄坳众禁山,挖坑深埋,那知杨喇冲去龙,整过后山都有塌方,山体变形,自己都找不到具体位置。解放后,知道一点音讯的人在枇杷湾四处挖,连八喇冲也没放过,可惜一无所获,他埋的宝藏至今是个迷。烂杠财主的重孙子跟我讲述此事之时,还有些小激动。
还有几户从大地主分家出来的小地主,分散在院子外围,房子夹杂在地主的粮仓之间。像我家祖上靠做牛生意赚来的钱,买不起好田,于是买了不少山和山边的天水田。黄坳院子北边的长安哨和七里冲,大都是我祖上的松树林,油茶树和桐油林。一年可以捡几百担茶果。老太爷说,如果子孙无能,可以砍柴卖,不至于饿肚子,但饥荒那几年,黄坳地主放粮发粥,我太太硬气,死爱面子,粮吃完了也不去求地主,上山挖野菜泡仓门板煮水喝。那年黄坳红岩板巷子,躺满四处逃荒而来的人,三家大地主联合施粥。在指甲上打绿作记号,后因粥里放有明矾,出现大量水肿和中毒事件,据老人们传说,地主请人清理,把尸体挑到杨喇冲掩埋,有的“尸体”还在动弹。那时杨喇冲豺狼成群结队。这就是黄坳不成文的教课书式的惨案。许多逃荒人卖儿卖女,但求崽女能在黄坳活下去,至今有好几户已安家立业,儿孙满堂。
 从当今黄坳房屋的布局和荒芜的屋场空地,可大概了解过去的院落的规模,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却聚集着富甲一方的众多地主。开始迁居黄坳的那几代人,应该非常勤劳而富有远见和智慧。还有一个重要原因,开始那几代人都长寿,四世同堂很平常,尊儒重教,耳濡目染,养成勤俭持家,树立良好家风,才能有此后的发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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