泡桐树也姓聂

作者:宗亲会 原创作者:聂小雨 来源:信息来源 2008-07-17 10:43
文章摘要
 有人问起去聂家怎么走,人们准会伸手指向南头,然后做环抱状,告诉对方说:煤建站对面的堤边上,门口有一棵好大的泡桐树,好找得很。这样回答,仿佛泡桐树也姓聂。    在鲇鱼须,几乎找不到另一棵泡桐树,也找不到能和我家泡桐媲美的树种,我家的泡桐树已经根植在街坊们的心中,找到了泡桐树,就找到了我家。我家门前的这棵泡桐树,从挖土栽培、长出嫩芽、发出新枝到直冲云霄,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。起初谁也没有留意它,直到它根深叶茂,一天胜比一天地抢夺人们的视线。就像肖老边的狗,刘子敬家的母猪一样,我们家的泡桐树也是无不无晓。泡桐树干笔直粗壮,两个成年人合抱才能勉强围拢,人藏在后面,根本不会被发现。泡桐树树冠犹如一把擎在天空的巨伞,我们家三间瓦房中的两间全在它的掩护之下,从门前四五十平米的禾场上任何一处向上张望,只能从树叶之间的空隙里漏见星星点点的蓝天。泡桐树下是乘凉的好地方,即使夏天的正午,坐在下面也感受不到一丝炎热。三五个伴坐在和风吹拂的泡桐树下玩耍,再来支冰棒或者雪糕,便是极好的享受。     我的暑假大抵在泡桐树下度过。所幸的是,父亲好像没有暑假,每天照常去学校,只是不用按时准点。我坐在摊开的暑假作业前,一边惦着外面的小伙伴,一边留意厢房那边父亲的动静。伙伴们知道我的父亲他们的校长还没有出门,早早地在远离我家的太阳底下拍着扬花或者打着波,他们是从来不等我的。只要父亲一出门,向右走,过了郑家,转个弯,不见了,马上有孩子说:“走了,走了。”于是,黑汗水流的孩子们集体转战泡桐树下。我早将藏在抽屉底下的扬花和铜角子抠出来,飞身门外:“重来,重来,我来一个。”父亲不在,我们会在泡桐树下度过一个愉快而完整的下午。直到太阳落山,大人们下班了,小伙伴们这才数着各自的战利品回家。我是通常的输家。打波、拍扬花、板炮是男孩子的专利,我力气小,技术又差,可我对女孩子爱玩的踢房子、踢毽子、跳绳、跳橡皮筋之类少有兴趣,只好跟着一帮男孩凑热闹,怎么说也比望着暑假作业来劲。是输是赢我倒不太在意,不像其他孩子,为扬花压角还是不压角争得红脸杀黑脸,我家有的是父亲从学校带回来的废纸旧书,输完了再折就是。我能顺利打入男子团体的另一个原因,归功于门前这棵遮阳庇荫的泡桐树。     泡桐树还有另一个功能,情况紧急时,它是理想的藏身之地。有几次,父亲刚出门不久又折了回来,眼尖的男孩赶紧示意我:快!快!快!我立马躲进泡桐树后面,待父亲再次出门,拐进郑家那边巷子,伙伴们再替我解除警报。有了这样的意外发现,每次玩抓木脑壳,孩子们都会抢占泡桐树后面,按先到先得的原则,其他人只得另寻他法。泡桐树的藏身功能发挥得最好的一次要数初一的那个暑假。置身男孩子中间,和他们一样,我也习惯赤膊上阵,凉鞋是不用穿的,只着一条花短裤。我上学早,虽然读初中了,感觉和小学生们差不多。我个子不高,皮肤又黑,混迹其中,乍一看,是看不出什么情况的。比我更男孩的要数董家的三辉,她比我还黑,走路都像男孩,不过她的技术比我强得多,一天下来往往是凯旋而归。那天约摸三四点钟,拍扬花拍得热火朝天的我,突然瞅见堤上几个游手好闲的男孩,定睛一看,正是我的同班同学。糟了,我立马闪身泡桐树后,顾不得扬花散得满地都是。伙伴们不知所以,以为我父亲来了,左顾右盼,没什么敌情啊。董三辉跑上来,我指了指堤上,又指了指赤身的自己,董三辉毕竟是女孩,立刻明白怎么回事。直到同学的身影在堤上越变越小,辨不清谁是谁了,我才如释重负。夜里躺在床上,我还在想,要是没有泡桐树,我死定了。尤其那个姓蔡的同学,时时刻刻唯恐天下不乱,其最大嗜好就是夸大其词拿同学寻开心,惹大家哄堂大笑。初中的女同学都知道在短袖里穿背心了,我光着上身的样子经他的臭嘴一加工,还不让同学们笑掉大牙。谢天谢地,亏了泡桐树保佑! [NextPage]     泡桐树是聂家的福星,人们都这么说。来家里做客的人,进屋之前,除了韵味贴在门框上父亲创作的对联外,定会对屹立门前的参天泡桐大加赞赏,有人跟父亲预言,因了这苍劲的泡桐,儿子准保考名牌大学。朋友喜欢拣好听的说,父亲权且听着,心里还是乐滋滋的。一棵树真的能带来好运?我抬头凝望着岿然屹立的泡桐树,每一根分支都清晰干脆,每一片叶都那么透明向上,我还跑到高高的堤上瞭望,却怎么也找不到泡桐树的芯。自打栽下泡桐,我们从没有种下过任何愿望,只不过有一天可心遮阴避凉,为什么我要泡桐树上找寻别的呢?搬到南街新屋后,父亲选择种泡桐是听说泡桐长得快,有立竿见影的效果。父亲在屋前屋后总共栽了十多根泡桐,树苗一米多高,拇指那种粗,两三年下来,泡桐就长成碗口那么粗,将与之同时种下的杉树、楝树远远撂在后头,如此惊人的长速令所有人感叹。可惜的是,十多棵泡桐最后只剩下屋檐边的这一棵。日久天长,泡桐树树根蔓延到地基下面,弄得房间和阶檐上的水泥都蹦得变了形。一棵树竟翘动房子的威力,当我第一次发现房间的水泥地板鼓起来时,我立刻报告父亲,父亲却不以为然,只是每每有人谈起我家的泡桐树,父亲都会说,这树厉害,把我家的房子都掀起来了。看着水泥地板一天天突出,我担心某一天整个房屋都会被泡桐树翘翻。有人建议将泡桐树挪个地方,又有人说人挪活树挪死,哪里有挪树的道理。如此庞然大物,折腾起来毕竟不是小工程,父亲也没大理会,随泡桐树自生自灭。   真正令我对泡桐树产生恐惧的是树上掉下来的虫子。不知从哪年开始,每当枝繁叶茂,总有几只蓄着两根长长胡须的绿虫,说不定什么时候掉在你跟前。我这才明白,凡事有喜有悲,有欢乐就有痛苦,泡桐树也是一样。因为虫子,我不得不远离它。虫子绿莹莹的,又粗又肥,足有四五厘米长,比一般的毛毛虫大出好几倍,是我见过的最大的虫子。虫子无脚无尾,身上一环一环的,像根伸缩自如的弹簧。别看它老态龙钟,行动起来却从容不迫,一厘米一厘米地丈量着大地。每次看见虫子在地上缓缓蠕动,都惊出我满身鸡皮疙瘩,尖叫着夺命而逃。我曾想找到一种战胜的方法,终是徒劳。原来,人如此脆弱,一条小小的飞不起跑不快的虫子吓得我心惊胆战。我只得回到房间,扒在窗户上面往外看,那些胆大的男孩捡根树枝,挑起虫子四处吓人,弄得女孩们慌乱躲避,不是和我一样躲进房间,就是闭上眼睛趴在母亲怀里。我是绝不敢闭上眼睛的,那样更容易产生联想,对一条绿莹莹的缓缓蠕动的虫子的想象比虫子更可怕,那时候我会断了一切念头,甚至世上万事万物都可以放弃!     有了这样的恐怖经历之后,不管玩得多么投入多么带劲,我都会保持警惕,绝不敢得意忘形。甚至在生活中,我有意无意要求自己保持清醒,不要冲昏头脑。泡桐树上蝉壳多,蝉壳是中药,和乌龟一样能卖得好价钱。我将长篙、板凳、塑料袋准备好,哥哥站在板凳上一个一个地拨,我在地下捡。这时候,邻里的孩子也站在树下,睁大眼睛帮着寻树上的蝉壳,有时候寻到的竟是一只虫子,我赶紧跑到阶檐下,团紧双臂,盯着落在地上的每一样什物,唯恐虫子掉下来。哥哥继续举着长篙,每拨一个掉地上,都有孩子争着递进塑料袋。收荒货的一来,一包蝉壳总能兑三四块钱,比其他小孩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攒的一堆牙膏袋子值钱得多,这又让我兴奋好一阵。     泡桐树对于我,可谓爱恨交织。起初听说泡桐树可制乐器、缝纫机、模型,我对它蓦地生出几分敬意。泡桐树一夜之间长大了,我在疯长的树杆上刻下一个深深的“聂”字。直到泡桐树根像只行进中的巨蟹,撼动了我的红砖瓦房,以及肥硕的绿虫一次次掉在我的想象里,我再也不敢轻易靠近泡桐树,慢慢地,我对泡桐树生出一种敬畏。十多年后,全家搬至县城,泡桐树连着房屋一起卖给了乡下来的生意人,我再也没有见过那样英武的泡桐树,有着苍翠的叶紫色的花长圆的果,似是茁壮少年,又似耆宿老人。最后一次见到泡桐树,是婆婆去世那年,去坟地的路上,我站在高而宽阔的大堤上,不知是我长大了还是泡桐树变小了,脚下的泡桐树又瘦又干,一片树叶也不剩。其实,那时已是四月的春天,我站在曾经站过无数次的大堤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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