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爱家乡的四月兰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去年枇耙初黄的时节，敬爱的父亲去世后的第20个春天。我们回到老家湖南，伫立龙吟洲首，漫步沅水两岸；回七甲坪，登明月山；徘徊乡间小路，依恋松木故园。万千思绪，随山依水转；正是兰草花始吐芳香的季节，乡亲们怀着深情厚谊，送给我们一盆带着家乡泥土的四月兰。我们爱家乡的四月兰。家乡的四月兰：野生，孤寂，超然；生长在山坡上，悬崖边；不因贫瘠而不芳，不为无助而收敛；绽放在春风里，斜阳间，不因无闻而不香，不为冷落而不艳；就象父亲倔强的品质，越是困苦，就越是拼搏，越是艰难，就越是向前。父亲是个孤儿，祖父走时，可怜他还是八岁的童年；小脚的祖母，拉着父亲，艰难地支撑起一方家园；在大塔岗下，松木湾边，支起小屋三间；父亲一边持家，一边求学，灯盏无油何妨事，自烧松柴读先贤；感动了我私塾蒙馆的外祖父，迎娶来我文秀的母亲，拉扯大我们兄妹一女三男；故乡地处五溪，自古称蛮，地瘦民穷，风气剽悍；孤儿寡母无言来自乡间恶霸的欺负，更无奈面对出自父老乡亲的刁难；父亲就象一棵生长在岩石夹缝中的四月兰，借着那依稀的阳光雨露，硬生生地写出了一方春天。我们的明哥哥，父亲的好儿子，聂家一女三男的好兄长，从小就开始分担家庭的重担；面对年幼的弟妹，主动离开上学的同伴，以少年的身躯，负荷起长兄的尊严，长年公调在外，风中走，雪里眠，修公路，凿洞涵，架桥梁，建电站；两度惨遭车祸，捡得一条性命，落下一身病残。我们的权二哥，少年早慧的典范，写得一手好字，弹得一手好弦，七岁就会填词，双手能打算盘，无奈遭遇病魔，由于乡间无药，以至少年早夭，痛煞慈严。恰逢三年自然灾害之后，父亲在万羊山下，劈山开园，刀耕火种，换来金谷十担；母亲又怀上了三哥，父亲决定再起宏图，为我们兄弟拓一片新天。他孤身一人，日夜苦干，凿石为基，伐木为柱，剖树为椽；当华堂落成，栋梁就日，三哥的一声嘀哭，揩干了父亲因劳累而虚脱的冷汗。我少小时节，家中缺食少饭，父亲趁着黑夜，走龙潭，下桃源，挑来一担担大米，熬煮成一锅锅浠干，喂满了一张张嘴巴，也榨干了他一身血汗。终于积劳成疾，日不能食，夜不能眠。但他强撑病体，为我们家庭挡风，为我们兄妹遮寒。妹妹小清，上天送给父亲晚年的掌上明珠，从小清丽脱俗，聪明能干，但就在她刚刚离开父亲的怀抱摇摆学步之际，父亲訇然病倒，撒手尘寰。可怜他一生辛劳，遽然离去，却时值壮年。也不是什么难治的病症，起源于胸膜发炎，而今只需一针抗生素，就能将病情扭转，可是当初，乡中无药，家中无钱，父亲自采草药为治，无奈药不对症，最后油尽灯干，临终之际，拉着大哥和我的手，含糊地喊着小妹的名字，死不闭眼。催回在部队服役的三哥，回头看跪了一片的孝女孝男。感念父亲一生清苦，换来儿女子孙齐感念；他生时疼爱女儿，现在主动给他守灵的，就有我数十个堂姐妹，人人脸容凄哭，通宵达旦。还不懂事的小妹哭着找爹，却不知道今生今世，她和父亲从此无缘。父亲堂兄弟十人，除了大伯49年去了台湾，兄弟八人一起跪倒在父亲的灵前，一时衡岳云悲，湘水呜咽；二伯父刚刚洗刷掉57年的沉冤， 他声声喊着父亲的名字，说还要接父亲一起县城住住，深夜对谈。尚且健在的三位堂祖母，白发乱颤，口中叫着父亲的小名，哭成一团。历数着父亲一生的坎坷，叨念着父亲毕生的贡献。此时，我才知道，祖父当年为了顶替他三弟被抓壮丁，最后死在他乡，尸骨无还，直接导致父亲成为孤儿，从此历尽艰难，最后积劳无治，早逝英年。而今，我们兄妹，都已经成年，两位兄长继承着父亲的事业，口碑良好，建树乡间。小妹在省城工作，单位就是著名的湖大校园。母亲身体健好，曾经随我在京城走过几圈。感念父亲早逝，唏嘘不已，珠泪连连。如果父亲而今尚在，我一定带他进中国最好的医院，治好他为我们兄妹落下的病残，接他来省城，来北京，安度晚年。我的父亲离去了，是在20 年前，这是一份迟来的孝敬，一份无法实现的心愿。如果，父亲有知，也当含笑九泉。我的父亲离去了，是在20年前，他将一腔心血，换来了我们兄妹的今天。我们捧着乡亲们送的四月兰，拜倒在父亲的坟前，燃一拄香，缭绕的烟雾就是我们无限的思念，化一堆钱，只为寄托我们对于父亲的满腔心愿。如果父亲泉下有知，请与我们梦里相间，我们想再看一看父亲的慈爱的容颜，因为父亲竟没能为我们留下一张照片。如果父亲泉下有知，请寄情于我们手中的四月兰，我们将她带回省城，带回北京，浇灌出一个永恒的春天。而今的四月兰，就摆放在我书房的案头，碧绿的叶子，油光闪亮，葱绿盎然，象是凝聚了无限的情意，太阳从阳台边照过来，轻轻地披洒在四月兰上，如同镀上了一层金辉，将一派生机，播洒在我的斗室之中。写在父亲逝世20年之后，新年到来之际。于帝京 广安门内。